和绫小路独自待在音乐教室里令彩羽感到窒息，彩羽害怕黑色，黑色是冰冷无情的颜色。彩羽真希望葵能在这里，和自己一起面对漆黑的绫小路前辈，可不论彩羽怎么乞求，葵都只是置之不理。彩羽知道自己不占理，却还是为葵没有顺从自己的愿望而感到伤心。幸运的是，在那四处蔓延的黑色中，彩羽今天并没有发现任何暴虐的痕迹。奏罢那首《幻想曲》后，彩羽坐在琴凳上，许久没能起立。钢琴部的众人以为彩羽还陶醉在演奏的余韵里，却不知彩羽只是对那份想要将自己撕碎的黑色感到恐惧。
绫小路注意到彩羽的双手正在颤抖，于是便出言安慰，他说彩羽已经和白色房间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对他，彩羽完全没必要太过在意。彩羽机械地点了点头，强迫自己集中在乐谱上。勃拉姆斯《降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双钢琴版），这是一首无比艰深的曲子，要想演奏好它，除了高超的技巧外，更需具备深厚的德奥音乐底蕴。同时，这部作品和其他传统钢琴协奏曲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钢琴和乐队并非是相互分离的两个独立部分——对于传统的协奏曲，钢琴和乐队既相互协作又相互竞争，而在这首曲子里，勃拉姆斯将钢琴和乐队浑然一体地融合在了一起。
「你的勃拉姆斯相比肖邦怎么样？」绫小路问道。
(资料图)
「勃拉姆斯的话，有些难沟通。」
「沟通？」
「就好像身在矿井里，要向前挖许久才能触及到目标的那颗黄金。」
「肖邦不是这样？」
「肖邦是夜空里的星辰，抬头一看它就在那里。」
他隐约明白彩羽想说什么，却不太能理解“矿井”和“夜空”这两个意向的含义，他感慨彩羽感知到的世界和自己是如此不同，他必须运用自己的思维和想象力将彩羽的话转译成平日里能够用来交流的话语。
「你的意思是，想要领会勃拉姆斯的本质，你必须要先费时费力凿开那作为形式的堤坝，才能沉浸到他内心的浪漫洪流之中？」
「我不知道。」又想了一会儿，彩羽说道，「也许就是前辈您说的这样。」
「你现在能弹吗？」见彩羽的眼神依然涣散，绫小路问道。
「对不起...」
「好吧，那我先弹一遍肖邦的《幻想曲》，这首曲子我也练习过一段时间，所以想要听听你的感想。」
彩羽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音乐教室的门被敲响了。彩羽猛地起身，却发现走进来的人并不是葵。
「请问我可以在这里旁听吗？」里中问道。里中本想在这次特别考试中和彩羽组队，却不曾料想在规则公布的当天上午彩羽就和绫小路结成了一组。里中询问绫小路能否将和彩羽组队的名额让给他，绫小路表示爱莫能助，因为彩羽的组队状况是帆波和坂柳商定好的结果。对班级的大政方针，里中无可奈何，但里中实在不敢放任彩羽和绫小路长时间在音乐教室里独处。里中承认、甚至有些敬仰绫小路的魅力，里中担心彩羽会罔顾绫小路和一之濑交往的事实，被绫小路迷得神魂颠倒。彩羽能感受到里中言语神情中透露出的不甘，以及对自己和绫小路前辈接触的排斥，更重要的是，里中周围散发的纯白光晕在彩羽眼中好似一副铠甲，这神圣的铠甲披在里中身上，保护的却是彩羽的性命，以及彩羽心灵最深处的，公主梦。
「请便。」绫小路说道。
随后，绫小路开始了演奏。里中依然叹服绫小路演奏的完美，却开始隐约觉得这完美中似乎少了些什么。但完美在概念上恰与无缺联系在一起，又怎么会少些什么？反复思量过后，里中认为绫小路的演奏没有缺少任何东西，但和彩羽的那首相比，绫小路的演奏并没有让里中感到“美的折磨”，并没有让里中听第二遍的强烈渴望。绫小路的演奏完美，只是并没有打动里中的心。
「你觉得怎么样？」演奏结束后，绫小路向彩羽询问，他注意到，里中的到来令彩羽不似刚才那般害怕了。
「我觉得前辈您的演奏很完美，比我要好得多。」见绫小路没有任何反应，彩羽又补充道，「我发誓我没有在恭维前辈，这是我最真实的感想。前辈的演奏让我很受感动，所以我不能为了某种目的强行捏造一些缺点出来。」
他轻轻点头，而后说道，「可以请你演奏几句其中的“幻想段落”吗？......就是这里，这个乐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处理？」
「我不知道。我眼中的这个乐句就是这样，没有，亦或者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即便严格来说，肖邦在乐谱上不是这么写的？」
彩羽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肖邦是怎么想的，但我脑海中的这首曲子，就是我刚才弹的那样。」
「没有什么理论上的依据，但它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我能听一遍你的勃拉姆斯吗？第一乐章就好。」
...
......
.........
「那个，对不起。」在绫小路宣布今天的练习结束后，彩羽说道，「前辈问什么我都只能回答“不知道”。」
「没关系，不知道也是一种答案。音乐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彩羽你已经用自己的琴声彰显了一切。」绫小路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里中，「那么，里中，彩羽，明天见。」
自勃拉姆斯的音乐建筑中抽身后，彩羽又回到了现实，彩羽无法忽视里中身上的洁白，它在这有些苍茫的暮色显得中尤为闪耀，它保护了自己。彩羽更无法忽视盔甲里的那张脸颊，因为它实在太过英俊帅气。和里中前辈独处令彩羽感到一种全新的慌乱，彩羽脑中环绕不绝的声音突然全都消失不见，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在疯狂地砰砰作响。彩羽想要起身，却只感到一阵瘫软。彩羽想要说些什么，但彩羽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彩羽想要更矜持一些，却又舍不得将视线从里中前辈身上移开。昏黄的钢琴教室中，彩羽和里中相视无言，他们满含情意的目光在途中相遇，并借由两颗热烈、纯粹的心交织在了一起。
「彩羽，可以请你听一下我的演奏吗？」里中下定决心，走上前来，坐到绫小路的那把钢琴椅上。
彩羽低下头，忘情凝望里中修长手指绘制出的《月光》。
「这首德彪西技术上并不难，但我却没法营造出那种梦幻的感觉，换句话说，脑中的场景和弹奏出来的音符始终无法耦合。彩羽你有什么建议吗？」演奏结束后，里中说道。里中并没有全神贯注于演奏，而是沉醉于彩羽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之中，它并非香水这种人造之物，而只是处子身上天然散发出的纯洁清香。它有如青苹果一般，轻柔、纯净、淡雅。里中的嘴唇有些颤抖，里中在拼命克制自己，否则里中一定会立马伸出手去，搂住彩羽。里中喜欢彩羽，却奇怪地发现，在彩羽身上，自己并没有燃起那种偶尔被路人唤起的肉欲。里中想要拥抱彩羽、爱护彩羽，仅此而已。
「那个，我觉得里中前辈演奏得很厉害。」见里中不相信，彩羽不得不将对绫小路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我真的没有在恭维前辈，我真的觉得前辈演奏得很好......甚至还想再听一遍。」
被心仪的天才少女如此称赞，里中脸红了。
「那个，非要说建议的话，我觉得前辈可以尝试一下闭眼在琴盖上面弹奏。没有敲击琴键，也就不会有物理上的声音，这样前辈就可以更加专注于自己脑海中的声音。」
里中按照彩羽说的方法尝试，效果立竿见影。
「竟然真的有用！」里中本意不过是创造一个和彩羽接触的契机，却实在没想到，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彩羽令自己突破瓶颈竟只需三言两语，「谢谢你，彩羽。如果你不觉得打扰的话，今后每天也可以让我旁听你和绫小路的练习吗？」
「不如说请前辈务必这样！」彩羽连忙低下了头，彩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直白了。而在这直白的背后，绝不只是因为自己害怕绫小路前辈的关系。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吃晚饭怎么样？作为今天的学费，我请客。」
意识到里中言语背后的“好意”（不是こうい（好意）而是こい（恋）），彩羽欢喜极了。这时，彩羽突然想到葵过一会儿就要来接自己，于是彩羽连忙给葵发短信。彩羽想将葵支开，彩羽不敢让里中前辈见到葵，因为和自己相比、和自己见过的所有女生相比，葵实在太有魅力。第一次，彩羽害怕并想要疏远葵，因为彩羽不想葵抢走这个自己喜欢同时也喜欢自己的前辈。
葵收到彩羽发来的消息后，长舒一口气。彩羽一定会平安无事，这两个多小时里，葵的理智一直在尝试如此说服自己。可万一彩羽不是在撒娇呢？我为什么没有回应彩羽的请求呢？是因为我觉得彩羽那毫无魅力的身板不会引发绫小路前辈的兽欲吗？是因为我在暗中期待绫小路前辈真的对彩羽做些什么，从而更容易让他和姐姐分手吗？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葵发现此刻竟然无法通透自己的心意。姐姐是我的全部，吗？我的心里，是否又已被彩羽占据了一席之地呢？葵在脑中设想了一下彩羽受到欺负的场景，葵并没有感到任何喜悦，葵只感到出离的愤怒：彩羽是我的，哪怕会再度得到姐姐，我也绝对不会将彩羽拱手送走！
可若是这样，我又为什么拒绝了彩羽呢？
葵发现，自己之所以拒绝彩羽，乃是因为对内心日渐燃起的感情有所恐惧。葵清楚，感情的强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在这段感情中的付出程度。葵并不介意，甚至很想为彩羽做些什么，可葵害怕改变，害怕爱彩羽的程度会一发不可收拾，就像爱姐姐。自幼以来，葵的交往对象从来都集中在母亲和姐姐，葵爱姐姐，热烈且扭曲，这份爱导致葵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般拥有明晰的性别意识。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触碰嘴唇，葵回忆起了自己的初吻。葵想不起任何嘴唇相接的感觉，葵只记得自己那时想要亲吻彩羽、并借此将彩羽据为己有的强烈意志。
葵偏头朝窗外望去，西沉的红日辉映着明净、高远的天空，葵想起了幼时的那个晚会。自那时起，葵开始变得虚伪，可葵本不想虚伪，葵之所以虚伪，不过是因为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和有如神明一般的姐姐相比，自己实在太过无关紧要、太过败絮其中。葵开始虚伪，因为葵觉得自己怎样都好，因为葵只想让姐姐幸福。
如果姐姐不要我，那么我要喝下灵药，去做彩羽的特里斯坦吗？那意味着褪下自己全部的伪装，意味着真实，意味着放弃自己过去努力得到的全部，也许，还意味着与母亲和姐姐的诀别。
葵长叹一口气，葵觉得自己最近太过伤感了，在行动前就想到失败，这不是自己的风格。
再度确认对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烂熟于心后，葵走出了图书馆。葵拨通姐姐的电话，说自己一会儿想要去姐姐的房间。
“让姐姐和绫小路前辈分手”这道题目，葵已经写好了全部的解。
葵将试卷交了上去，期盼拿下又一个满分。
关键词：
质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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